被气到住院的男子究竟玩的是什么游戏？

虽然现在许多年轻人不再花时间观看电视节目，但人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个事实：关于电子游戏的新闻和故事（尤其是正面的那些）在荧幕上出现得愈发频繁了。你会在新闻播报里看到中国俱乐部在《英雄联盟》或是《Dota 2》夺冠的消息，也会在经济媒体上看到某城市建设电竞港口的蓝图。得益于游戏产业近年来的迅猛发展，在“血腥暴力”的《魔兽争霸3》被逐出机顶盒十余年之后，电子游戏似乎又来到了阳光之下——当然这是表面上的故事。

从另外的角度来看，即使在今天，“游戏正当化”也会遇到大量的阻力。我们在前段时间关于未成年人每周只能玩3小时的政策发布时聊过这个问题——出发点是对的，但究竟结果是不是好的，我觉得并不那么确定。

你看，即使在今天，我们依然有坚决不写电子竞技的知名专稿作者，有在2021年定出电子毒品的陈词滥调的资深编辑，有收集了根本不能称之为合理样本的数据就急匆匆把游戏送上审判席的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还有依然高举大旗支持杨教授的、“苦难的”家长们。

另一个真实的故事是，当一位央视的年轻节目编导做好了“老年人玩游戏”的选题，并妥协地为之安上了各种类似“锻炼身体”的暗示，最后依然被领导以“怎么能宣扬毒品呢”为由打了下来，胎死腹中——每当到了这种时刻，你会感觉这条路还远远未到尽头。

当然，我们总是能从那些关于游戏的新闻里看到一些所谓“风向”。这种风向可以是轻微的，比如母亲给孩子分享一则“男孩前往深圳打工十年无音讯最后发现差点饿死在网吧里”的新闻告诫他不要沉迷游戏；这种风向也可以是影响深远的，比如人民日报旗下媒体一纸檄文在短短一天里迅速干碎了游戏企业的股价，让整个行业人心惶惶。

十年前，“闻游戏色变”的是父母；十年后，草木皆兵的是孩子。时间过去了太久，不论是父母、孩子还是游戏本身都变了太多太多。也许在这场旷日持久、不知何时结束的风声鹤唳中，电视台的播音腔和画面里的马赛克是唯一没有变化的东西。

12月4日，包括安徽卫视、青岛卫视在内的各大电视台就播报了一则与游戏有关的新闻：深圳一男子因打游戏被坑气到住院。我观看了网上流传的，B站、抖音和各类微博视频号发布的，根据不同电视台播放内容为基础剪辑的多版本视频和相关文字。

事件的全貌大概是这样的：深圳男子刘某下班后约同事朋友一起玩游戏，但因为游戏过程中队友“太坑”导致战绩不佳，在结束游戏后越想越气。

“就白给，各种乱丢技能，然后乱逛。”刘先生在镜头前抱怨道，“都在干自己不该干的事情。”

随后，他感觉胸痛，胸闷，便向有心脏病史的朋友求助。在用朋友带来的仪器进行简单的检测后，刘先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率严重偏高（220次每分钟），于是迅速被送往医院。

经过诊断，医生发现刘某罹患室性心动过速。“这是一种使心跳过快的严重疾病，”蔡医生介绍说，“它会造成泵血功能下降，严重时会导致头晕、昏厥甚至死亡。”

事实上，刘某才刚满30岁，此前身体健康，平日还参加足球篮球运动；对于这次意外，他把原因归结为“状态不好”：“情绪是稍微有点波动，不过和平时也差不多。”

当然，虽然没有直接点名“玩游戏”与“进医院”之间的因果关系，所有的新闻都把“游戏被坑气进医院”作为最主要的表述方式；这其中有标题吸睛的因素，当然也存在一些顺理成章的思维定式。

巧合的是，就在去年的差不多时间，福州的一名男子小陈在连跪4小时后肺大泡破裂，胸闷胸痛、呼吸困难，被送进了医院。

当然，这两则新闻没有引起多少之前提到的、关于电子游戏正当性的激烈讨论。在这些新闻的评论区，年轻的观众们纷纷对刘先生和小陈表示共情：“PvP游戏太容易气到自己了！”大家纷纷表示了“从MOBA退役”的原因和背景故事，开始推荐起养生的、温和的、不会气进医院的单机游戏来。

是的，虽然最初的新闻并没有指出间接导致刘先生心脏病发作的游戏是哪一款，但是从他自己的表述来看，他大概率在玩一款PvP的竞技类游戏。

有趣的是，多个版本的视频和文章却悄然确定了这件事情。一篇来自百家号的文章煞有介事地为刘先生构建了一个《王者荣耀》中的场景，认为他是因为“打野没让蓝Buff”才急火攻心、气进医院的：“最后刘先生功力不够败下阵来，一口气咽不下，悲从心来，气出了心脏病。”

另外，多个经过剪辑的视频在新闻中插入了在Switch上游玩《怪物猎人：崛起》的画面，似乎在引导观众产生“MHR导致刘某心态爆炸”的认知。

我不清楚前者是不是来自于某位作者天人感应下的妙手偶得，也不知道后者是不是暗含着某种独特的趋利避害的公关技巧，但是这则关于游戏的新闻在经过互联网的淬火、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就已经被不同的铁匠完成了各具特色的锻造——刀刃或短或长，指向不同的方向。刘先生被朋友搀扶着抵达医院之前究竟玩的是什么游戏，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有一点是好的：在经历过这种事件之后，刘先生、陈先生和看过新闻的大家都多少会注意到秋冬季节易发的身体问题了。就像小陈在接受采访时说的：“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好，不能再熬夜打游戏了。”

是的，引发病症的是“熬夜”，是“身体状态不好”，是“游戏导致的情绪激动”，而不是电子游戏本身；就像沉迷小说、沉迷电视剧一样，沉迷游戏的责任大部分属于个体——我不知道这个简单的认知在上一辈之间普及开来还需要多久，但是坚持锻炼、保持健康，少制造点类似新闻，也许是当代玩家们最简单也最必要的反抗方式之一了。

好笑的是，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妈妈发来一条微信，告诫我“少玩点游戏”，紧接着就是刘先生气进医院的新闻链接，属实有点绷不住。我抬头一看，素未谋面的、被撤销节目的央视姐姐的容颜（想象中）如同星星和烟火，浮现在12月清冷的夜空中。